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们成了倪德卫(David Nivison)教授的房客。Nivison教授号称是“N”大汉学家之一,N等于几取决于比较的范围和定义的程度。教授对中国历史、文化、哲学,当然还有中国菜,不止是非常感兴趣,而是颇有研究,这不仅让我们有了一个安静的居处,也让我们的晚餐时间多了很多乐趣。此文作为榆木斋的一个补录,相信还会有很多“故事”。
动情之“Life is real”!
第一次见面,或者也可以说是面试,是在他家里,吃完晚饭,他问我们结婚多久了,然后突然深情地回忆起他的太太,或者他问我们就是想介绍他太太给我们。他和太太44年结婚,直到08年去世,一起走过了64年的风风雨雨。64年,他说“Life is real”!这是他每每想起太太的深情。他还曾说起过,在家里其实也很想讲他的研究,可是大概没有多少愿意听他的,太太也许也是,直到有一天他的太太过世前夕,也是他的新书付梓的时候,他太太听到他的书快出来,宽慰的微笑才满足的睡去,而他也深受感动。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低头的沉吟,良久,或者是一滴泪润散的时间。而这一天竟然是中秋,难道是巧合?
汉学家之“Crazy foreigner”
我其实很好奇他做的研究,他有两本书,一本书是《章学诚的生平及其思想》,另一本是《西周诸王年代研究》;前者是他的博士论文,后者是他后半辈子的研究。他说他做的有些研究是从甲骨文、金文等来定时间。所以只有像他这样的“Crazy foreigner”才会对这些感兴趣。他说他爱中国,除了“断代工程”。因为据说组织了很多专家做了4年,但是对他提出的一些问题却没有回答。那么遥远的历史,大概要很严谨的考证和反复的验证才能有一些猜测,这是我学历史一直没学明白的地方。他是洪业和杨联升的学生,杨联升还有一个学生,可能大家都知道,就是余英时。而他在哈佛的时候,周一良正在哈佛读研究生,周的太太是他太太的中文老师,这个世界真是很有趣。
如果我收到那封信
有一次晚上吃饭的时候教授突然说起他在翻读50-60年代的信件,他妈妈将他和许多人的通信保留得很好并在走之前交给了他。他说第一次看到他岳父写给他的一封信,不知道什么原因,他从来没有见过。而现在读到非常震惊,信中给了他很多建议,包括继续读拉丁文和古典研究,说战后这些研究一定会复兴;还包括对中文和日文的看法。教授认为他建议的不读中文、日文是错的,但是前面一点是对的,如果听从了他的建议,他太太的人生也许会好一些,而他的人生也会完全不一样,因为确实战后这些研究都复兴了。而其实他也很顺利,哈佛毕业就到了斯坦福,一干就是一辈子。我从来没有觉得他如此“懊恼”,或者是回顾人生的一种遗憾,或者是对他太太过于思念和爱怜。我不知道我老了会不会有类似的遗憾,但这个时候我还是装着很镇静的安慰他,我们都说“上帝关上一扇门,他一定会给你留一扇窗”,但有时为了给你开一扇窗,他也许会先关上某扇门。
找到了人生后三十年要做的事情
教授聊起来他的研究,少不了一些tipping point,人生最关键的也许就那么几步。他回忆说刚到斯坦福的时候,学校让他教一些他不喜欢的课。后来他一个伯克利的朋友,也是个历史学家,跟他介绍起中国的夏商周断代的问题,他突然就觉得他找到了人生后三十年要做的事情了。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学习甲骨文,怎么从历史的堆里找到那些散碎的资料,怎么连贯和佐证相关的证据。他研究的一些结论是夏朝的存在有不确定性。谈到中国学者说他的研究,提到有一篇文章只遮掩的说“国外有学者有其它的说法,但还缺乏证据”。他说,他要一本书来证明自己的观点。对不懂的东西,只听而已。不过,我不怀疑学者的真诚,毕竟,谁愿意押上自己一辈子的时间。我有时候会想他做那个决定的那时的心情。
80年代的中国
教授偶尔也会给我们将他在中国的经历,有一次去太原开会,会后一个农民家看到梨子,就想买一些尝尝,结果比划了半天,农民伯伯终于知道他想干什么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农民兄弟围着,那时候,中国更别说农村,还没有几个见过外国人的。还有一次去爬泰山,在一家餐厅吃饭的时候被一个年轻人瞪,他也瞪着那个年轻人,尴尬了一会,他对着年轻人说,“你吃了吗?”年轻人听到后嘴角的笑让他至今想起来还印象深刻。既然是中国,自然是少不了中餐,他和他的太太刚开始学习做中餐的时候,他说就是把中餐的原料放到一起,就装作自己在做中餐了。
那些汉学家们
除了倪德卫,我还想起一些飘过的汉学家们,对他们的学问是没有什么可评价的,因为基本上不懂,可是对他们的中文名字的喜欢度,也许可以做一个排名:费正清(John King Fairbank)、史景迁(Jonathan D. Spence)、马悦然(Göran Malmqvist)、罗思高(Scott Rozelle)、施寒微(Helwig Schmidt-Glintzer)、季北慈(Bates Gill)、李约瑟(Joseph Terence Montgomery Needham)。说到李约瑟,想起来唐晓峰老师的课,我选了林毅夫老师主讲的题目“李约瑟之谜”,唐老师在我讲完后就问了一个问题,李约瑟是什么,我一时语塞,现在想来,充分说明了无知者还无畏是多么可怕的事情。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